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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曲星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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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曲星轉世

站在一旁的李瀟,文靜清秀,書生氣十足,平日裏他對任何事都興致缺缺,除了話本外。

此刻他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李珩吸引。簡約的藍色布衣,衣襟處打著補丁,一雙珠光水潤的桃花眼,清澈地如同山澗中流下的潺潺溪水,耳邊似乎蕩起幽幽的鳥鳴聲,於稚氣生澀中窺見陌上君子,翩翩如玉的表征。

第一反應是,話本裏的主角活過來了嗎?

第二反應是,大寶的詩竟然是他教的,為了背這首詩,他花了約莫三天的時間,而且沒有幹農活,最後也只是能夠磕磕絆絆地背出,且停留在最淺層的背誦層面。

萬萬沒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在幹農活顧家的空隙裏,還能有時間鉆研《詩》!

他之前從娘親李三嬸子的口中聽過李珩的名字,娘親很喜歡他,常道他,小小年紀,早當家。他當時還不以為意,農村的孩子,哪個不是早當家的。

只是如今看來,李珩當真厲害。他的身上有一股勁,是韌勁也是拼勁。

狗蛋兒見兄長不離開,便也沒有動靜,乖乖地跟在兄長的身後,眼睛時不時地瞟向破舊的屋子,這兒雖然舊了點,但是待在這裏卻能和很多人一塊兒讀書,狗蛋兒很喜歡這裏。每次來,都要不厭其煩地張望很多次,像是要把私塾揣進兜裏,帶回家夜裏伴著它入睡才好。

李瀟的物什還沒收拾,攤在木桌子上,狗蛋兒便將它們一個一個小心謹慎地收拾好。

那邊李珩不慌不忙地思考題目的答案,全然沒有註意到身邊的李大寶目瞪口呆的模樣。

明明不是他被提問,不知為何他卻害怕得要命,這題目,什麽……徹?什麽……助?他連聽清楚都困難,更別提還要解釋它們的含義了。

李大寶現下心虛愧疚至極,若不是他沾沾自喜地道出李珩的名字,李珩也不用被李夫子刁難。

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李大寶怎麽能夠陷朋友於不義呢。

“夫子!我錯了!”李大寶猛地撲在地上,抱住李夫子的腿,一邊扭頭對李珩道:“珩娃娃,這邊有我!你快走!”

李珩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幹嘛要走。”

李夫子一臉嫌棄地推開李大寶貼到他腿上的胖臉,臉色難看極了,差點連一向地儒雅風度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你……成何體統!”

“大寶哥,我沒事,李夫子他又不會把我吃了。”李珩扶起李大寶,好心安撫道。

大寶這一個大塊頭被瘦小的李珩護在身後,可憐巴巴地也不敢說話,也說不出什麽話,只好忍氣吞聲。

沒想到他本意是要護住珩娃娃的,最後……最後卻被珩娃娃護住了。

李夫子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息內心的怒火,李珩依舊站得挺拔,模樣認真。

“徹者,徹也,助者,藉也。”

李珩面容沈著,大腦飛速轉動。

首先指出這句話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其次,解釋句義。

篇中,滕文公向孟子請教治國之道,孟子指出治國的重要策略“什一稅”,所以這句話意在探討治國之法。

“徹”即周朝每100畝征收賦稅的方法,“助”即商朝每70畝征收賦稅的方法。這道題的難度之一,在於對單個句意的理解。

“徹”法,即將樂歲與兇歲的情況都考慮到,然後再做通盤考慮收稅的數目。

這種收稅法較之夏朝的貢法(無論樂歲,兇歲,收稅的數目都不變)具有明顯的“仁政”的特點,也更能得到百姓的擁護。

“藉”即“借”,“助者,藉也”即借民力而耕田。助法是不用交稅的,但需要為公田出力,幫忙種公田,然後將公田裏的糧食上交,這是一種防範“兇年”期間交不上賦稅的有效解決策略。

最後,經義概念的延伸應用,即運用到實事中的本領。

大齊國崇尚“儒家”思想,則其科舉的目的便是選拔出能夠谙熟儒家經典,從中體悟聖賢之道,最終做到知行合一,才有所用,能夠臨政治民的人才。

則出題者意為,欲為民父母官者,應當靈活變通,不因循守舊,以民為本,結合實際,尋找最佳解決方案。

李珩方一說出答案,全場都屏息凝神,李大寶最是受震撼的,字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連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何方妖魔鬼怪了。

李瀟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不過這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尚且不說解釋經義,對於《孟子·滕文公上》的內容,他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方才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這道題究竟是源於哪篇聖賢書。

李夫子本意只是為了試探李珩是否能說出這道題目的出處,畢竟一個八歲的娃娃能夠知道這些已經很難得了。

哪成想!

他竟然直接把這道題目給答出來了,甚至還答得有模有樣,關鍵得分點幾乎大差不差。

唯一的不足之處,就在於李珩沒有引用理學概念來闡述經義,而是以自己的思維去解釋得出自己的見解。

這種見解本身無錯,只是大齊國的科舉嚴格規定必須以理學闡述經義。

李夫子沈默了許久,他驚覺自己的手指竟然在發顫,帶動著他那顆早已淡下來的心跳猛烈地跳動。

李珩?

這哪裏是李珩?

哪裏是一個八歲的娃娃?

這明明就是文曲星轉世!

他們白雲屯終於熬出頭了!

李珩的反應倒是很平靜,實際上也不是他有多麽的謙虛,他對自己的能力認知清楚,不過分驕傲,但也絕不會妄自菲薄。

該接受的誇獎便接受,該承認的缺點便承認。

這道題他全然按照自己的思維定勢去答題,實際上放入現在的科舉考試中,並不會得高分,他很清楚自己的缺點在何處,而這也是他需要改善的地方。

李夫子又深吸了一口氣,今日他的心臟受得刺激可不小,他朝裏屋走去,覆又轉過身子朝李珩招手,“李珩,這邊來。”

李珩恭敬地跟在李夫子的身後,走進內屋。

內屋不大,擺著幾張矮小的案幾,墻壁上掛著一幅字畫,李夫子諱莫如深地看了李珩一眼。

空氣彌漫著沈重的氣息。

李夫子頗為虔誠地拿下掛在墻上的字畫,墻壁是破舊的,字畫卻好似嶄新的一般,只有紙的外緣起了皺,泛著不太明顯的黃,可想而知,李夫子是有多麽重視這幅字畫。

上面用“端楷有體,合於書法,遒勁有力”的楷體書寫著“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十二個大字,字字帶情,嘔心瀝血,一股慷慨激昂,洶湧澎湃的士氣,勢如破竹般朝他湧來頓時天地萬物摧枯拉朽,折服其下。

李珩咻的心生敬意,面色也格外虔誠。李夫子老態龍鐘的手,小心而又溫柔地撫摸著上面的一個又一個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目光堅定地看向李珩,徐徐道:“這句話,是我平生的座右銘,只可惜我沒能走到最後,如今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走下去的曙光,我亦將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送給你。”

李夫子發現,他說出這句話時,壓在他肩頭的那座大山,崩塌了,他從未像現在這般覺得這麽輕松愜意過。

他從十幾歲考科舉一直到五十幾歲,整整四十幾年,熬到頭發花白,老眼昏發,燈枯油盡,人生得有幾個十年?

一時間當所有的壓力都卸下後,他覺得渾身的勁力都要被卸掉了,一時渾身綿軟,身子向墻壁倒去。

李珩眼疾手快以小小的身板支撐住仿若一瞬間步入老年的李文。

李珩認真地道:“夫子,你放心,這書我是一定會讀的,這科舉我也是一定要考的。”

娃娃用稚嫩的聲音說出此番令人振奮的話,李文一時間熱淚盈眶。

李文知曉李珩的家境貧寒,讀書之路最是耗錢,他一個娃娃能管住自己的溫飽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裏還有額外的費用來供自己讀書。

於是李文欲承擔起李珩讀書的所有費用,卻被李珩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李珩知道李夫子的愛才心切,只不過他也十分清楚,李夫子的家境並沒有比他好到哪裏去,雖說他開了私塾,每年都能收到學子們交的束脩,可李夫子堅決不要學子們交太多束脩只因為想要村裏更多的孩子受到教育,經班的學子每人一年才交600文,蒙班的孩子則更加少了,只要400文即可。

據李珩所知,那兒的雞蛋每個一文錢,放在現代來講也就是說一文錢約莫是現在的一塊錢。

經班十一個孩子,蒙班十個孩子,總共算下來一年也就十貫六百文,換算到每月就是883文,這麽算的話如果是一個人也還勉強能支撐著過下去,但是李夫子家中上有一個七旬的老母要照顧,下面還有兩個幾歲大的娃娃,這點錢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李珩不可能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李夫子的幫助,而且從始至終,他也沒想過要利用李夫子對他的讚賞走上科舉這條路。

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便要靠自己的實力,親自得到。

告別了李文,李珩走出門去,李大寶匆匆留下一句告別,先飛奔回家趕小鴨子去了。

他桌子上的筆墨紙硯都沒收拾,就這麽亂成一團的隨意擺在桌子上。

李珩無奈地扶額嘆了口氣,又回到屋內,將李大寶的物什收拾好,放進了抽屜內,反正下午還要繼續來上課,也不用把東西帶回家去,現下收拾整齊了,也是怕到時候風把紙吹到地上弄臟了,這紙可不是一般地貴,能珍惜就得珍惜。

李珩再次出門時,卻發現,狗蛋兒和他的哥哥李瀟還沒離開。

狗蛋兒熱情地和李珩打招呼,“哥哥,你終於出來了!我們等你好久了哩!”

李瀟一時面紅耳赤,一邊捂住狗蛋兒的嘴巴,“狗蛋兒別亂說話。”一邊又訕訕地朝李珩笑。

李珩向來禮貌,別人對他笑,他也回以真誠的笑容。

“無妨,是有什麽事嗎?”

李瀟讓狗蛋兒待在這邊等他,他將李珩喚到一邊去,“我……我……”

他有些緊張,一緊張就會結巴,現在楞是憋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別急,我不趕時間。”李珩柔聲道。

李瀟盡力平覆自己內心的緊張,終於下定決心說道:“你……你很厲害!”

李珩被誇得有些發懵,“嗯?”

李瀟手足無措地盤著手指,“你別誤會,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厲害,你可以教教我怎麽背書的嗎?”

李瀟彎起姣好的眉,笑靨冶麗:“我當什麽事,當然可以啊。”

晌午的陽光似熱鍋裏加麻油焯起的辣椒,火辣辣的,曬得人的心情也跟著熬人的溫度一塊飆升。

昭昭玄暉仿若習習春風溫柔地停駐在李珩的肩頭,他面對著陽光,頭頂是蔚藍色的天空,和舒卷的白雲,身後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李珩耐心地將自己的背誦方法盡數教給李瀟,李瀟洗耳恭聽,恍然大悟。

“原來,《采薇》竟然可以這樣背!你的講解實在是通透,實在是叫人佩服!”

李珩回道:“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孰能生巧,掌握了方法,便要多練,不然也沒有用。”

“我會的,真的感謝你!”李瀟由衷道。

李文平常講課廢嗓子,便備有枇杷膏,當時見李珩嗓子啞的很,便叫他吃了些,現下李珩覺得好受多了,說話也不會覺得喉嚨黏糊糊的。

時候還早,李珩想著家裏的木柴也快沒了,便打算去白雲山上拾些幹木柴回來。

白雲山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木,因而遮住了雲層洩下來的強烈的光線,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一片光暈。

李珩的身子還未恢覆,現下被曬得腦袋暈暈沈沈的,衣服貼在身上,喘不過氣來,便先找了棵樹,靠著坐下,挽起袖子,解開衣襟,先透透氣。

山間的風格外地涼,地下的小草也是軟軟的,李珩閉目淺寐,幽靜的白雲山總是那般的仁慈,無論人們多們麽的疲憊,她總會張開雙臂接納他們所有的怨氣,然後還予一個純凈的靈魂。

等精力恢覆得差不多,李珩挨著幹燥的地兒撿起好些木柴,又發現一棵枯朽的樹上長滿了新鮮的木耳,便順手摘了些。

手上拿了木柴,也沒有帶籃子,李珩便從枯樹上扯下一片快要掉落的樹皮,枯樹皮的面積很大,正好適合裝木耳。

又見一邊的樹上纏繞著大片紫藤,紫藤是一種落葉攀緣纏繞性大藤本植物,生命力強,生長速度也快,尤其是紫藤的藤蔓柔韌且有一定的強度,剛好可以用來捆綁木柴,李珩折了長度適中的枝藤,刻意避免折去過多的生長點,以免影響到紫藤的開花。

用紫藤捆好木柴後,李珩挑了些完全開放的紫藤花摘了下來,紫藤花花色以紫色為主,花朵形狀像小燈籠,花序長而下垂,像是紫色的瀑布,格外地夢幻。

紫藤花不僅具有觀賞價值,還能夠食用,只不過紫藤花也可能含有一定的毒素,最好不要食用它的根莖葉,選些新鮮幹凈的紫藤花且控制食用的量便無大事。

下山的路上,李珩在草叢裏撿到了好些個野雞蛋,心裏開心得很,回去剛好可以搭配著紫藤花做個香噴噴的紫藤花炒雞蛋。

回家的路上,路過春嫂子家,春嫂子正在掃自家的院子裏的落葉,見李珩這麽小一個人,抱著一大堆木柴還有木耳野雞蛋紫藤花。

“小娃娃,這是去山裏搶劫回來嘍。”

李珩笑了笑,“搶不了,太多寶貝了,我只能拿一點回來。”

春嫂子瞇著眼睛笑得明媚:“小嘴真能說。”

回到家中,李珩見喜娘還未回來,估摸著墟場早該散了,喜娘本應該回來的,可能路上耽擱了吧,李珩如是想。

還來不及洗洗身子,李珩便用籃子裝了今日撿來的一些木耳和雞蛋,趕去了秋娘子家。

婉兒乖巧地趴在床榻上,秋娘子正在給她唱民歌兒,婉兒開心地拍著手兒,打著節拍。

婉兒見哥哥來了,拍得更厲害了,雖然還不會說話,但是不妨礙她表達對哥哥的喜愛之情。

“咿呀咿呀!”

秋娘子揉了揉婉兒的臉,笑道:“你個沒良心的小姑娘,哥哥來了,就不要嬸嬸了。”

婉兒笑嘻嘻地蹭了蹭秋娘子湊過來的手,可愛的杏眼彎成了月牙。

秋娘子無奈道:“屬你會撒嬌。”

“哎呦呦!這人來就來,怎麽還帶東西啊?”秋娘子忙走過來接過李珩遞過來的籃子,將籃子裏的東西倒到自家籃子離去,“小小年紀,就知道人情世故了哩,不得了!”

“多謝秋娘子的照顧,婉兒在這玩得很開心。”李珩道。

秋娘子也不見外,“都是一村人,有甚麽好謝的。”秋娘子瞅了瞅李珩,“還沒吃飯吧,要不在我這吃個晚飯。”

李珩搖了搖頭,如實道:“我還得回家等喜娘回來。”

秋娘子秀眉蹙起,“還沒回來麽?墟場不是早散了嗎?我家那位都回來了。”

李珩心裏也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帶婉兒回到家後,便安慰自己道,喜娘只是在外頭多待了會,很快便會回來的。

這麽說著,他便先去給外頭的小雞崽子餵了食,之後又去竈房燒火煮飯,端著盆子,舀水,洗凈了木耳和紫藤花,還拿著筷子和碗,打好了雞蛋,一切都準備地差不多了,只等著喜娘回來便可以開始做菜。

又過了一段時間,喜娘還沒回來,李珩有點坐不住了,便燒了熱水,等喜娘回到家中剛好可以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等到他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了後,甚至他還拿著竹掃帚和秋娘子一樣掃了院子,還沒見到喜娘回來。

李珩徹底慌了,夕陽從東邊落下,滄月浮現在高邈的青玄蒼穹之上。

夜風涼颼颼的,破洞的窗子被吹得吱吱響。

李珩回到屋內抱起婉兒,提起掛在墻壁上的油燈,他要出去找喜娘。

喜娘,一定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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